无聊斋志异·巫蛊

     

    河北大名府有个卢生，家里以贩卖布匹丝绸为业，虽不敢说富甲一方，但也衣食无忧。长到二十五六岁，父母得了急病，一时都故去了。卢生办完丧事，便接手了家业。一日大清早，卢生从家里出来，在路上遇见一个女子，见她怀里抱着包袱，衣衫褴褛，步履十分艰难。卢生加快步伐赶上她，见她有十七、八岁的样子，长得非常漂亮，于是起了好奇之心。他问女子：“为什么一大清早就独自一人行路？”女子说：“赶路的人，不能做伴解愁闷，何必烦劳多问？”卢生说：“你有什么愁闷就说出来，也许我能效力，不会推辞的。”女子神色惨淡地说：“我家本来在湖广，父母探图钱财，把我卖给了一个人贩子。人贩子带我北上，一路上对我连打带骂，我忍受不了，便逃了出来。”卢生又问：“你准备到哪里去？”女子说：“逃亡流落在外，还没个去处。”卢生说：“我家离这儿不远，只要愿意，可委屈暂住。”女子很高兴地答应了。卢生帮她提着包袱，领她一块到了家里。女子问卢生：“你今天接我回家，却如何向妻子交代？”卢生笑道：“我自还未娶妻。”女子听了便有了些许欣喜之色。卢生安排女子住在客房之中，嘱咐她先养好身子，之后再商量去处。

    就这样过了几天，一日晚上，卢生正在自己房中看书，隐约感觉背后有风刮过，转身看去，确是那个女子站在房中冲着他笑，她手里捧着托盘，里面装着几碟菜肴，还有一个酒壶。女子将托盘放在桌上，说道：“我已在你家白住多日，无以为报，便向家中厨子借了炊具，做了几道小菜，又要了一壶酒，特地来请公子尝下味道。”卢生大喜，就留下女子一起喝了起来。两人一边喝，一边聊得十分投机。吃喝完毕，卢生便有了三分醉意，女子便侍奉卢生躺到了床上，她说：“我小时候懂点按摩术，愿意奉献小技，帮您做个美梦吧。”女子开始按摩，先是两手叠起，轻揉慢搓，从头到脚按摩一遍。女子细手所过之处，卢生觉得骨肉松缓，像醉了似的，懒洋洋的。接着女子又轻握拳头细细捶擂了一遍，卢生更觉得如同被棉絮团儿敲打一样，浑身舒畅，妙不可言。擂到腰间，已经闭目合眼，懒懒地要睡了。到大腿，已经沉沉进入梦乡。

    卢生一觉醒来，已是第二天中午。起床后只觉骨节轻松，和以往的感觉完全不同。一连几日，女子都来到卢生房里给他按摩，待卢生睡下才离开，卢生心里便对这个女子更加在意。一日晚上，卢生对女子说：”你为我按摩数日，我心里过意不去，不如今日我来给你按摩吧。“女子顺依他躺到了床上，卢生就学着女子之前的样子给她捶打起来。卢生担心自己下手过重，问道：”是否要轻些？“女子却说：”可再重一些。“于是卢生便多用了几分力气。等正面捶完，女子又转身趴在了床上，让卢生捶背。待捶到腰间，女子却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，然后用手捂住了脸。卢生见那女子耳根已经赤红，他也并非木讷的人，自然明白了女子的意思，便也把手向下挪了挪，继续捶打了起来。之后一些事也不需细表，二人当晚就在卢生房里歇息，从此每日也是如此，家里的佣人也就拿这个女子当夫人对待了。有一个老仆觉得这女子来路不明，劝卢生将她送走，卢生根本不听。

    过了数月，卢生要去苏州购买丝绸，便来向女子辞行。女子听说卢生要离开数月，脸上有了悲伤的神色，她要卢生在出发前给她带一块旧布，一些棉絮，一截红绳，还有一块磁石以及几根卢生的头发。卢生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，也点头应允。当天卢生从自家店里取了布匹、棉絮和红绳，又在药店买了一块磁石，带着这些东西打算回家，路上却碰见一个道士，道士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后，现出惊愕的神色，问他：“你遇见过什么？”卢生说：“没有遇上什么。”道士说：“那你要拿这些东西做什么？“卢生只说是家里夫人索要，正欲离去。道士大喊道：“糊涂啊！世上竟有死期就要临头还不觉悟的人！”卢生因他话里有话，便又回身向道士略微说了下夫人的来历。道士说：”你那夫人是否还找你要过头发？“卢生称是。道士说：”这些东西乃是湖广西部的人做巫蛊的材料，他们先用红绳将布匹和棉絮扎成人偶，然后把磁石和别人的头发至于其中。之后若对这人偶殴打针刺，即使对方在千里之外，也会被伤到。你夫人必是要待你出门，以此加害于你，谋取你的家产。“卢生想着那女子明明是个美丽的姑娘，怎么会诅咒自己，猜想是道士为了赚取几个饭钱胡诌出来的。但看道士说得恳切，心中又有些怀疑，便随手掏了几个钱打发了道士，然后回到家中，把诸物以及自己的头发都交予了女子，之后假装说要回店铺一趟，实则躲在门后偷看。

         

    只见女子拿到东西后果然如道士所说，先扎了一个人偶，然后剪了一根自己的头发，和卢生的头发缠在一起，再连同磁石一起放在了人偶里面。卢生见道士说得不差，便怒从心头起，推开房门直接冲了进去，大声喝道：”我当初救你，你却要对我行巫蛊之术谋害于我吗？“女子见卢生冲进来，起初先是一惊，等听到巫蛊谋害之事，又大笑起来。女子解释说自己做的东西虽然与巫蛊类似，但不能作用于他人，只能作用于自己，因此也不可能用来害人。说罢把人偶交予卢生，请他在人偶上敲打几下试试。卢生将信将疑，轻轻打了几下人偶的手臂，却听到了击打皮肉的声音，再看女子的手上，也出现了几道红痕，这才相信女子刚才的解释。女子又说：”你要出门数月，我必会思念你，我便做此人偶与你带在身边。待你离家之后，每到夜晚，便可捶打此人偶，以解我相思之苦。“卢生便依言带了人偶出门，数月后回到家，果然看到女子面色红润，容光焕发，毫无思念之疾。

    异史氏说：”世人听说巫蛊之术，便以为只能害人，却没想到它原来也有这种妙用。如果这个办法流传到现在，真的可以造福世间千万分居异地的情侣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