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放者的安魂曲:抚摸夜的潮湿(3)

「之二」

那个早春,天气已不寒冷,依旧昼短夜长。天黑之后,我把自己锁在房间,像往常一样,只留屏幕亮光,在论坛里看鬼故事,手指僵硬发麻。正点击下一页按钮的时候,电话响了。

是佳佳约我去她家。我知道李师傅又去喝酒了,说不定还搓麻赌钱。每个这样的夜晚,佳佳都会害怕,要我去陪她。问题是,李师傅对佳佳那么凶,他在家不更值得怕吗?说起来李师傅待我还算和善,有时候回来得早,遇见我就打招呼,嘱咐回家路上小心。不过,有一次见他完全喝醉,谁也不认得,扶着一棵树在呕吐。我想我是更幸运的,只需要照顾自己,佳佳还要照顾她爸。

我带着隐秘的兴奋,随手拿起一本书,穿上外套去找佳佳。在她家客厅,我们一人搬一个小凳子,面对茶几,她很认真地写东西,我装作看书,却用余光环视客厅的陈设。从那天看见佳佳挨打,我就喜欢到她家,坐在客厅,悄悄夹紧双腿,身临其境代入自己,想象和佳佳互换身份,就有机会在这张沙发上,蜷缩身体躲闪着。我也猜测挨打的痛苦,但这动作在我自己的床上,却带来舒服的感觉。

有一次我大胆地问,你爸常打你吗?那天她轻松愉快,没有隐瞒,告诉我确实如此。李师傅懂得教育重要,对她要求严,自己却不是榜样,只知道打骂。一开始佳佳写字不好看,李师傅就用一根小竹棍打她手心,不是一两下,而是打到不能握笔,按他说法,是打到怕。后来佳佳有什么做得不好,回家免不了一顿皮带。我说你知道要挨打,为什么不跑,你爸可能追不上你。她说,跑去哪儿?回来要吊在门框上打。我在她家就常看那掉漆的门框。

十一点多,我算时间也该回去了,其实是想回到床上,脱掉衣服翻滚夹腿。我已经看了足够多她家的陈设,可以满意地回去,开始新的一夜了。告别时她说,那我就睡了,我爸应该不会那么早回来。我去找外套,说,不用送我。这是开玩笑,她不敢出门,半是怕鬼,半是怕她爸。

这时候他爸就回来了,带着酒气,怒气和力气。我听到空酒瓶混乱的声响,然后铁门带着门框,和水泥墙一起震动起来,闷响了几声后,传来钥匙的声音,似乎对不进锁孔。佳佳低声惊呼:完了完了,我爸回来了!

我在床上迷乱地幻想过无数种和佳佳互换身份的场景,但在这个有雾气的潮湿夜晚,真正身处这间客厅,听到声音,仍然觉得周身发凉,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血液。我应该怎么办?后来回想,其实不管她爸带着什么脾气回来,又和我有什么关系?我大可披衣离去,甚至还能中途折回,在窗边再偷窥一次。

但无数次的代入幻想已经让我有些身份错乱。那时候我只想躲,拉着她往卧室跑,又带上了门。我说:你爸好像很生气,你怎么惹他了?她只是一直重复,完了完了。我用力摇她肩膀,说:你做什么了?她小声说:我拿了他一百块钱。我下意识问:为什么?她用更低的声音说:我要给你买一个礼物。我没反应过来,又问了一句,为什么?她说:我喜欢你送我的研磨罐,想送你一套颜料做生日礼物。我心想,天呐,我的生日在六月,现在准备什么生日礼物!?

这时候大门砰地一声开了,所有杂乱的想法全部归零,一个念头占据了我:我替你挨打。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冲动,后来我一次次回想它,解释它:或许是因为姐妹义气?或许是为了挑战未知?更可能的,或许是为了体验那幻想中的挨打?但那时我什么也没想,做出了一个现在仍然会这么做,且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。

我把佳佳推进衣柜,对吓得说不出话的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,又从衣柜抓出一件衣服,很可惜不是那件米黄色连衣裙,是一件很平常的白色长袖睡衣。换上佳佳的衣服,关掉卧室的灯,又打开床头的台灯,我熟练得像在自己家。这当然是因为我曾有机会来到这卧室,并且记住一切,又在半梦半醒的喘息中一次次回想。

刚刚坐在床上,还没来得及躺下,李师傅就推门冲进来,拿着皮带。我心里对自己重复一句话:开始了,不要怕。我抬头看着李师傅,他咣当一声关上门,对我大吼:你偷钱了?你偷钱了!也许是愤怒,也许是失望,眼神里有鞭子。

我不能说话。虽然酒气笼罩着这个粗人,而且我特意开了一盏昏暗的灯,以免他去打开大灯,但如果我说话,还是可能露馅。就这样僵坐在床上,我沉默着,听这个男人吼叫,质问,没听懂内容,却回味着耳膜震动的感觉。轰!我的头被甩到一边,眼前暗了一下,身体没有保持平衡,摔在地上,鼻子里隐约有一丝腥味。来不及感受脸颊的红肿,我听他大声喊:

“跪着!衣服裤子脱掉!”

真的开始了。我不怕。虽然耳朵嗡嗡作响,我双膝着地,还是面对李师傅直起身体,盯着他。可惜今天已经记不得他的相貌,而那天我背光而跪,他肯定也没有看清我的眼睛。那时只是觉得,挨打也要有样子。

就这样盯着他,我双手抓住衣服的下摆,缓缓往上拉,把这件才穿了几分钟,还有阳光气味的睡衣脱了下来,甩手扔往床上。潮湿的寒冷立刻吸附在胸前,肩上,手臂上,背上。我和自己说,不怕,不怕,却还是不断抖动,也许是冷吧。眼泪也流下来,就像那天一样。

然后我抓住裤子和内裤,往下推,它从腰间滑落到跪着的两膝前。我左膝着地半跪着,同时把裤子拉到右脚踝,右脚从裤腿中脱出来,然后右脚着地站起来,脱下左边的裤腿,踩在脚下,不着寸缕,站直了看着他。

他没有说话,我却听到怒气在泛滥。忽然他抬手又是一巴掌,我不由自主地耸肩闭眼,这一次我站稳了没有摔倒,两边脸终于同样麻木,并且发烫。我又睁眼看着他,这时候我甚至开始怀疑,他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,或许刚才就应该躲躲闪闪,学那天佳佳挨打。

好在他的动作让我安了心。他一把把我的肩膀抓在手里,上一秒还在努力站稳,下一秒我就趴在床上,脸埋进了枕头。我闻到枕头里佳佳头发的气味,心想,互换身份,成功了。

“枕头垫好!”

我竟然听懂了,把枕头塞到肚子下面,迟疑了一下,又伸手把刚才脱下的衣服拿过来,咬在嘴里,就和之前幻想的某个场景一样了。这时,呼哧声划过,钝痛和刺麻的感觉穿透身体,从大腿传来。

我第一次感受到皮带的刺激,立刻懂得了为什么佳佳挨打的时候,会扭曲身体,蜷缩又蹬腿。皮带开始连续不断地抽下来,我根本顾不上垫好枕头的指令,在床上翻滚扭曲起来,身体不自主地抽动,但是一丝不挂的我完全躲不开高高砸下的皮带,像是那天暴雨忘记带伞,昏暗的台灯如同阴云里的太阳,冰雹一般的雨点落满全身,此时疼痛则更胜百倍,却也如雨水一样蔓延,没有一个地方不被浸透。

我已不知自己做出什么动作,在雷电暴雨中,唯一可以握紧的就是嘴里那件衣服,多亏了它,我忍住没有喊叫出来。试图用言语去描述疼痛,总是词不达意,我分不清非常疼、钻心的疼、刺骨的疼有什么区别,灵巧的唇舌不可能描绘这疯狂的触感,或许我只是别人床上一个正被锤炼的小小肉体,已没有灵魂。

记不清时间,也失去了空间感,只觉得皮带暂时停下,我恢复一些意识,伸手去摸,整个身体都在随着心脏跳动,在等待无济于事的安抚。忽然如同阴霾的天空又有闪电砰然贯穿,一道撕裂身体的剧痛让我猛然合嘴,咬到舌头,但比起背上的痛,舌尖已不算什么。侧身看到了挥舞电线的那个男人,终于,我崩溃了,哽咽着干嚎:我不是你的女儿,别打了!想不到这更加激怒他,他大喊:那我就打死你!

电线带着三月雷电风雨的声音呼啸而至,把我推进歇斯底里的深渊,我甚至听到了周身骨骼的共振。我想站起来,想去夺过那根粗重的电线,于是用最后一点控制力翻身。这是徒劳的,只让我的肩膀、手臂被电线抽得不能动弹,电线甚至落在了我的胸前。最后我像被庞贝城岩浆里的躯体,双手环抱,紧缩起来,眼泪、鼻涕和口水浸湿了床单,唯一的愿望是能继续呼吸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灯光仍旧昏暗,暴风骤雨停了下来,我听到摔门的声音,还有衣柜门打开的声音。我在心里说,李允佳我恨你,但是嘴唇颤抖着,说不出话。佳佳走到我旁边,和我一起哭。她小心触摸我的身体,我勉强睁开眼,看到血和半透明的液体从浮肿的鞭痕里渗出来。在全身涌动的浪潮中,我控制着呼吸,心想,该走了,走去哪里?我已忘记还有家。

佳佳一直在哭,我也抖得说不出话,身上肿得不能穿来时的衣服,只好穿上佳佳最宽松的裤子,披上外套。到门口,佳佳要送我,我说了唯一的一句话:不要,你爸看到还会打你,我就白白挨打了。佳佳听后站不住,坐在门边哭起来。我没有回头,穿过曲折的街巷,幸好没有看到任何人,就走回了家。

回到家后,我小心脱掉身上所有织物,站在大镜子前,侧身看自己的身体,红肿泛起青紫,毛孔也显露出来,轻轻触摸,有凹凸不平的纹理,还在发烫。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,好漂亮,然后笑了,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。趴回床上,我感觉到了全身皮肤的每一处神经末梢,都有从未体验过的敏感,仿佛一个空气分子,就能撩拨起层层幻想。

刚才的一个个片段,在半闭的眼前穿梭闪烁。我一手捂在胸前,像是要按住不可遏制加速的呼吸,一手轻轻触摸红肿的身体,指尖与血管一起跳动。我似乎感到小腹以下的抽动,但还来不及去体会,就睡着了。不知过了多久,房间里仍然黑暗,我在窒息中醒来,摸出了体温计。38.3度,低烧。我把被子盖好,那种敏感的触觉仍然环绕着我。我再一次睡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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